绘空事

小刘老师家教很严

「文轩」积雨云

*校园暗恋


夏日黄昏晚霞稀薄,烂熟的橘色弯绕垒叠,绸带似的,轻柔落在天边。上课铃还是古早的铜面,清脆而凛冽,只一声便把云层撕出一道豁亮的口。飞机尾迹向外延伸,操场上的人群推搡着往里走,闹哄哄的,直到蝉鸣重新回归盛大而清晰,刘耀文才投进今天的第一个球。

 

“文哥,总算是进了,估计彩票中奖都比你概率高。”

 

知道队友是无意调侃,刘耀文也没往心里去,他随手蹭掉额头的汗,径直把球扔到对方手中。

 

“不知道怎么了,一吵就分神。”

 

队友表示理解:“没办法,他们高三的要上晚自习,吃完饭没地方去就净在操场乱晃悠。”

 

“主要是我自己状态不好。”刘耀文揉了揉僵硬的肩膀,“你给他们说一下后面打球不用叫我了,准备休息几天。”

 

“行吧,那今天也就到这儿算了。”

 

刘耀文“嗯”了一声,准备去拿扔在一旁的书包和外套,刚转身,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场边。

 

“宋亚轩?”

 

队友的声音不大,不过显然还是被对方听到了。 

 

被叫名字的少年看起来有些惊讶,短暂地错愕后点了点头,回给他们一个小幅的笑容,看着并没有起身的打算,像是准备就这样继续等他们说完。

 

“你认识?”刘耀文低声问。

 

“也不算认识吧,就是知道有这个人。”队友沉下嗓音,“高三的,我对象经常找他。”

 

“啊?”刘耀文笑了,“你对象找人家干嘛。”

 

语罢他简单对比了一下:“不过也确实。”

 

队友不解:“什么也确实?!”

 

男生愣了几秒,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,难以置信道:“你意思他比我帅?”

 

话音还没落地,球却已经无情地砸了过来,泄愤似的。刘耀文手快一把接住,混不吝地:“急什么,我什么都没说。”

 

“放屁。”队友翻了个白眼,“你一天能不能别乱臆测,我对象是去找他算命的。”

 

“算命?”

 

这倒是让刘耀文没想到的,他思忖了片刻,目光又重新转回宋亚轩那边去。

 

刘海有些长了,颔首时发丝便随意垂下,眼睛被遮了大半,只能看到漂亮的鼻梁和微翘的唇角。校服布料白,但宋亚轩的皮肤看着更白,文文气气的,和他们这伙打球的完全不一样。

 

自习时间操场空荡,少年背对巨大的教学楼,正对夕阳。此刻光线曜曜,为他精致的轮廓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。

 

刘耀文眉头微动,正欲开口,却再次被身边人抢了话。

 

“不过为什么这几天他一直坐在这儿啊。”

 

队友不解:“找你的?”

 

刘耀文撩起刘海,淡淡道:“可能想打球吧。”

 

“……你认真的吗?”

 

刘耀文笑笑没回答,接着先前的话题问:“对了,你刚说的算命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队友想了想,回答:“其实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,不过听说确实算得挺准的。之前我对象去咨询恋爱相关的事儿,他给了一个时间区间,然后还让多留心身边人,结果那时候我和我对象正好一起参加英语竞赛。”

 

男生停顿了一下,给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:“再然后你懂吧。”

 

“就这?”

 

刘耀文撇了撇嘴:“那我还能算到你今晚回家要挨捶呢。”

 

“你有事吗?”队友觉得这人不可理喻:“我好端端的为啥要挨捶。”

 

刘耀文笑了一下,多少有点看戏的意味。

 

“你昨天说你爷过生,你爸让你今天赶七点前回家。”刘耀文从裤兜里摸出手机,按亮屏幕对向他,“现在正好六点四十,你觉得呢。”

 

“草……”男生立刻捡起书包,临走前还不忘肘击刘耀文的胸口,“爸爸走了。”

 

球不小心被撞到地上,刘耀文没去捡,他拽了拽被弄皱的上衣,对男生消失的方向大喊了两个字。

 

“滚吧。”

 

 

于是球滚到了宋亚轩脚下。

 

与其说球是自己滚过来的,不如说是宋亚轩专门找过去的。他用脚踝拦住球的去路,见人走来便立刻弯腰去捡,于是在他起身抬头的一刹,刘耀文正好站定在他面前。

 

逆着光,少年的表情模糊在斑驳的阴影中,碎发扰乱黑白的分界线,汗水是线上滚烫的珠,沉甸甸地汇聚在下颌一点,交汇光线融合成闪烁的碎钻,折射出天边彩色的云。

 

“你……”

 

宋亚轩像忽然想到什么,刚发出一个音节便戛然止歇。

 

“怎么,我还以为你今天打算说话了。”

 

刘耀文从他手中接过球,无意碰到对方的手背和指尖。

 

这触觉意外地软,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不知道谁放桌上的餐包,感觉很奇怪,刘耀文无意摩挲了几下指腹,这才接着问。

 

“上次撞到你现在好点了吗?”

 

几天前打球意外砸到路过的宋亚轩,被砸到的那一刻人没来得及躲,没想到连后续疼的时候也慢了好几拍,刘耀文问他有没有事,对方却只摇头不说话。从那以后几乎每一天宋亚轩都会去篮球场的同一个位置看他,刘耀文起初几次还会专门去关心,可见对方一直拒绝回答,后面便由着他去了。

 

听到刘耀文问,宋亚轩便自觉地抬起胳膊,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动作的起伏清脆作响,那个被撞到的地方发出隐隐的乌青色,虽然看起来不算太严重,但和他白皙的肤色做对比确实也不怎么美观。

 

毕竟是自己造成的,刘耀文难免过意不去,又出于关心道:“涂药没?”

 

宋亚轩摇摇头,也不知道回答的是涂了还是没涂,他眼神平静,像蛰伏着的深色海面。

 

两人僵持了片刻,刘耀文果断换了个话题:“听说你会算命。”

 

宋亚轩抬眸,瞳孔洇出清透的琥珀色,仿佛一汪春水被吹皱,有些惊讶,又像是提前料到般的理所当然。

 

“嗯。”

 

少年用鼻音当作回应,继而对他笑了一下,是露齿的那种,现在的男高中生几乎很少会这样笑。

 

不知怎么,还稍微有点可爱,刘耀文歪了歪头。

 

“你是高三的?”

 

宋亚轩又“嗯”了一声,这次还竖了竖拇指,表示正答。

 

“好吧。”

 

看他还是没有好好说话的意思,刘耀文只好妥协了:“那我也该回去了,如果你胳膊有事,或者还有其他什么,都可以来高一这边楼找我,不用每天放学在操场等,挺热的。”

 

语罢也回给他一个笑容。

 

“那你去晚自习吧,我先走了。”

 

刘耀文想想又补充了一句。

 

“宋亚轩。”

 


 

日光久,夜幕降临后的天色便格外昏沉。晚风夹杂着白天未散的热浪,交织编就出巨大而无形的网,虫鸣被尽数折叠进黑夜,四处噤声,路灯坏了的小巷格外长。

 

被空调凉下来的皮肤又重新变得潮热,身上有汗液残留的粘腻感,宋亚轩眉头紧皱,呼吸随着步伐的加快而逐渐沉闷起来。 

 

不知道这条路上的灯是什么时候坏的,也不知道多久才可以修好,宋亚轩不喜欢黑暗,这样的环境会带给他无穷的联想与不安。

 

其实鬼神的概念在他这里不算特别明朗,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,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天生的敏感,总引导他能预测出一些磁场不同的明天。

 

手机没电自动关机,脆弱的手电筒断了他最后一丝光亮,宋亚轩一愣,步伐猛然停滞了一下。

 

今晚的月还算亮堂,他茫然地走了几步,脚下却忽然被易拉罐绊了个踉跄,很无奈,只得盯着地面继续前进。正出神,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,本以为同是路人,未料对方的节奏竟随着他步伐的快慢而一同变化。

 

说来也巧,早上还听同学说最近学生被抢劫,要大家提高警惕,没想到今晚就能直接被他碰上。宋亚轩不动声色地放快脚步,默念着穿过这条巷子就能到家,而且小区每晚有保安在门口,拐角也有便利店可以让他休息一下。

 

他平和了一下心态大步向前,腕上的铃铛随着手臂摆动发出凌乱而清脆的响声,明白此刻的自己或许并没有那么冷静,但身上没有现金,手机也没有电,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舍财保命。

 

宋亚轩的大脑飞速运转,短暂的思考后转而放缓了步伐,听闻身后的脚步也有停歇之意,他便立刻蓄力奔跑。风在耳边呜呜作响,脑子里一团乱麻,但貌似现在没那么怕黑了,只想快点离开。

 

拐角的便利店不打烊,灯光在黑夜里晕出暖黄色的光,平时觉得出入人流大吵闹的地方,此时此刻却显得尤为亲切温暖。

 

宋亚轩呼吸紊乱,推开门的一秒手指都在微颤,他平时运动量不算太大,刚才的这一跑让他大脑极度缺氧,毛孔因为运动而全然扩张,冷气入侵的瞬间感觉连骨头都僵硬了几分。

 

宋亚轩擦了一下额头的汗,脑海中却猛然闪过前几天在篮球场刘耀文抬手擦汗的画面。

 

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些,疯了吧!

 

宋亚轩深吸一口气,刚在心里骂完自己,一抬头却偏偏对上货架前表情错愕的刘耀文。

 

看起来像刚洗完澡,发间弥漫着浅淡的潮气。黑色背心下少年的肌肉蓬勃而舒展,随呼吸缓慢起伏,像竞技场上柔韧而张扬的弓,或德彪西指下铿锵却浪漫的琴键。

 

换下来的校服顺带捎走了几分珍贵的熟稔,但这种感觉却意外不讨厌,陌生而亮眼的画面总能带来更强烈而刺激的冲击错觉,他使劲眨了一下眼,竟莫名有种入侵对方私人领域的羞耻感觉。

 

 

可能真的要疯了。

 

 

刘耀文见到人来,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,他把水从冰柜里拿起又放下,看宋亚轩额头一层薄汗,想想又重新拿了出来。

 

“要喝吗?”刘耀文伸出手,说完两秒后又迟疑,“……不过可能有点冰了。”

 

宋亚轩点点头,思绪错杂紊乱,嘴唇随着呼吸频率微微张合,艰难地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 

 

出口的声音沙哑,他清了一下嗓子,又重新补充道:“不好意思。”

 

啪——

 

冰柜大门猛然闭合,刘耀文不小心手滑碰撞出一道沉闷的响声。

 

很罕见地,他有通感症。

 

症如其名,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可以达到感官与感官之间的互通共感,或基于视觉联通听觉,或基于嗅觉联通触觉。

 

不过刘耀文倒是有些不同,他的症状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临床表现。发生通感的概率比较随机,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被大脑处理为各不相同的白噪音,鲜少能够通过中枢将声音传递到味蕾,更别说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画面。

 

刘耀文舔舔下唇,却在这瞬间清晰感受到唇齿间充盈清透的甜,有点冰,也有点浅,甚至在舌尖迸发出某种微妙的刺激感。

 

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,以至于他整个十六岁被瞬间浓缩在潮热的夏夜,荒芜的土地渴望雨水,因对方一个音节开满植被。

 

刘耀文讪讪:“你刚说什么。”

 

宋亚轩一愣,这才反应过来,他勉强提起一个笑,摆手示意自己不能再开口。

 

“为什么?”

 

和别人都可以,和我却不行。

 

刘耀文无法理解,特别是之前又听说了他会占卜,既然都能给别人解说,必然不是什么口齿不利索的结巴。

 

看宋亚轩眉头紧皱,刘耀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,两人对峙无果,直到沉默无尽蔓延,汗水砸到地上开出透明的花,他才想起把那瓶水重新递到对方面前。

 

“算了,你先喝水吧。”

 

刘耀文拿好自己要买的东西,一起付了所有的钱,临走时看了宋亚轩最后一眼:“那我先……”

 

“等下。”

 

攥紧的手又重新放下,宋亚轩见人要走,急忙叫住他。

 

“……我和你一起。”

 

气泡在耳边剧烈碰撞,顺着神经轨迹放肆跳跃无感官之上,刘耀文觉得时而被海风席卷,时而被暴雨浇淋,他挣扎着睁开眼,才发现是无数从宋亚轩口中飞出的粉色蝴蝶。

 

两人的目光相触又分开,莫名其妙的闪躲让他十分难挨,刘耀文无暇顾及太多:“那就走吧。”

 

只可惜一起走的路并不算久,宋亚轩家的小区就在旁边,他言简意赅地陈述了自己被跟踪的经历,以及最近周遭抢劫频发的情况,可惜还没等刘耀文问下一个问题,就已经到了单元楼下。

 

“那我上去了。”

 

语气虽轻,态度却不容拒绝,刘耀文欲言又止,也只得点头:“好。”

 

“之后记得早点回家。”

 

他多嘴叮嘱了一句,转身欲走却再次被被宋亚轩拦下。

 

错乱的虫鸣,冗长的叫声是夏夜特有的变奏曲,心绪的音符被风搅散成弹跳的颗粒,跃上到心头化作凌乱的鼓点,从眼中迸发到天上,融成焦灼的雨。

 

宋亚轩主动开口,嗓音浸透在夏夜的晚风里:“等过几天我去找你。”

 

他对刘耀文挥挥手,像那天操场夕阳下,语罢也学着对方叫了一声。

 

“刘耀文。”

 

  

 

却没想到这一声又让对方几天没回神。

 

不过也算是让刘耀文明白了,基本确定那种口感是某种味道不明气泡水,只是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具体的与之对应,在便利店的时候偏酸,最后叫他名字的时候又偏甜……

 

很神奇,以至于刘耀文觉得十分不可思议,他从来没想过这种通感还会跟随人的情绪而变化,虽然不清楚带来味觉变化的是他还是对方的想法。 

 

 

 

中午吃完饭,桌上又放着不知道谁给的奶香餐包,难得他这次没有直接扔给同桌,看着发了会儿呆,随后又隔着塑料袋戳了几下。

 

就在这瞬间,刘耀文脑海里猛然晃过宋亚轩白皙柔软的手臂。

 

怪了……通感症什么时候可以通过触觉传达给视觉了?

 

教室空调被女生调到26度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,刘耀文觉得自己稍微有点烦躁,他脱掉外套扔到桌兜里,这一摸,正好顺出来一张陌生的纸条来。

 

“放学五楼阅读室。——Song”

 

Song?

 

刘耀文一惊,原来是在这里等着。

 

“哟,文哥又收小纸条啦。”

 

这才发现同桌探过来半个头,刘耀文五指一收迅速把纸揉成团:“少阴阳怪气。”

 

“别啊,我瞧瞧是谁约我哥放学去五楼阅读室呢?”

 

同桌压低声线凑近问:“同级的还是学姐?”

 

刘耀文不想回答,直接把餐包扔他桌上:“零食都堵不上你的嘴。”

 

“哎呀,你知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干嘛的?”

 

对方才说边麻利地撕开包装,刘耀文盯着他的动作,忽然从心底冒出一种莫名的不爽感。

 

“等会儿!”

 

他长手一身轻巧地夺回餐包,转而摸摸桌兜,扔了一袋巧克力饼回去。

 

“吃这个吧。”

 

“好家伙,那我今天伙食升级了呀。”

 

刘耀文努力忍住说脏话的冲动:“纸条这事你别说出去啊。”

 

“当然。”同桌拍拍他肩膀,“吃人嘴短,拿人手软,兄弟我做人还是很厚道的。”

 

“不过吧……”

 

刘耀文抬眸:“不过什么?”

 

“虽然那儿监控坏了,但还是得小心一点哟。”

 

同桌坏笑了一下,几乎没什么形象地,巧克力糊了一整排牙:“你懂的。”

 

……

 

刘耀文这次实在没忍住:“傻*。”

 

 

阅读室的门锁了,锁还是旧式的链条款式,生锈的铁链意外地长,推开到最大的程度后几乎体型正常的学生都可以侧身通过。门上覆着不算薄的尘,但过身的地方却被校服蹭得干干净净,刘耀文忽然觉得有点好笑,也不知道挂这个锁到底是为了走什么过场。

 

他屏息穿过,站定后掸了掸身上的灰,抬头四顾,才发现这里的面积其实并不算大。正对门的是一面横向绵延的窗,左手是靠墙的借阅台,右手边的空间相对宽裕,依次放置了几排木质的落地书架。

 

能看出来这里确实搁置许久了,沙发和书桌都盖着落灰的白布,四处充斥着时间带来的偌大静止感,闪光的微尘在空中漂浮,黄昏将万物涂抹成浓烈的单色,创造出隔绝外界一切的金色国度。

 

宋亚轩从窗边走来,仿佛凝固画布中唯一的温度,阳光笼在肩上,穿透近乎透明的皮肤。脉搏被放大,血液汩汩流动,他晃了一下,手边当啷轻响,很好听,刘耀文想起来,是他腕上的铃铛。

 

“刚刚地震了吗?”

 

宋亚轩声音很轻,轻到如同阳光下飞舞的金色丝絮,悠慢地旋转,和微尘一起飘散在空气里。

 

刘耀文一怔,出口的句子险些有些结巴。

 

“没,没啊。”

 

“那怎么看到你的瞬间……”宋亚轩将手放在心口,认真道,“这里震了一下。”

 

刘耀文嘴唇微张,几乎愣住了。

 

“土吗?”又是那种笑容,宋亚轩眉眼弯弯,“说着玩的。”

 

刘耀文当然知道,根本不用解释他也清楚这只是玩笑话。但怪的是明明知道是没什么营养的土味情话,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宋亚轩嘴里说出来就特别稀奇。

 

“你不哑了?”刘耀文问。

 

倒不算是恶言相向,顶多算是想给自己那瞬间的呆滞找补一下。

 

“我也没说过我哑啊。”看样子宋亚轩并不在意,他几步走到刘耀文面前,“事出有因,迫不得已。”

 

“因?”刘耀文追问,目光贴着他上下游走,“什么因?”

 

相比其他男生,宋亚轩明显更瘦一些,两人的身高差不多,却因为肌肉线条纤细单薄,徒然营生了某种令人动容的易碎感。而这种感觉往往在女生身上较为常见,不知怎么,刘耀文忽然想到那天在操场上第一次看到他的那种笑。

 

刘耀文眉头微皱,视线在对方胸前迅速扫过,又像是不承认刚刚行为般地立刻悬停在喉结前,咽下本想没事找事的那句话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宋亚轩微微歪头。

 

刘耀文没回答,绕过对方在屋内走了一圈,又反过来问他:“胳膊还好吗?”

 

“嗯,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
 

“那你总去篮球场找我干嘛?”

 

刘耀文随意停在一扇书架前,目光在排列规整的书本间来回流转,不知道究竟想找什么,感觉有些心不在焉。

 

“有事麻烦你呗。”对方倒也直白,“我最近有点不顺,算来算去,只有你能帮我解决。”

 

“什么意思?”刘耀文这才转过去看他。

 

宋亚轩也不避讳,直言道:“最近总是深夜凶象,就比如那晚,再具体的我暂时预测不了,总之我这几天有点危险,需要你的帮忙。”

 

“……”可能是第一次从同龄男生口中听到这些,刘耀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,“你真会算命?”

 

宋亚轩挑眉,答非所问:“学校这么大,你知道为什么我专门叫你来这儿吗?”

 

刘耀文不解,侧头等他回答。

 

宋亚轩舔舔下唇:“因为我推到等下这里会发生一件大事,而且是会被通报批评的那种。”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话音刚落,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的脚步声。

 

宋亚轩立刻抓住对方胳膊,压低声音说:“过来。”

 

看着力气不大,没想到实际劲倒不小,刘耀文有点懵,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拽到了借阅台下。一面靠墙,另一面有铁板遮挡视线,虽然狭小了些,却算得上是整个房间里最安全的空间。

 

可能是没想到事发如此突然,两个人没准备就这么顺着重力一起倒在台下。猛然跌在地上的尾骨很痛,宋亚轩皱了皱眉,抬眼却对上刘耀文瞬间靠近的脸庞。他两手落地撑在耳边,说近不近,说远不远,看不清睫毛的根数,却能听到两颗心脏参差不齐的跳动声。

 

“摔到了?”

 

刘耀文用气声问,却像是没留意到此刻两人状态的不一般。

 

宋亚轩摇头,眼神瞟向外侧示意他噤声。

 

刘耀文会意屏息,下一秒便清晰听到有人穿门而过的摩擦声,脚步明显不止一个,稀稀散散,保守估计三人有余。

 

“好了,你别进了,在外面等一会儿。”

 

是一个男生的声音,语气有点命令的意思,声调不算高,但听起来不怎么友善。

 

“可是老大,昨天他们说今天放学要来的,你看……”

 

“没事,等来了再说。”

 

“那还是算了吧哥哥,也不差今天一天的。”

 

忽然一道女声响起,两人一怔,默契地撞上了视线。

 

“最近那伙人总在晚自习这会儿抽烟,阅读室里都是书,这万一要是烧着了,我们可说不清楚。”

 

“抽烟?”男生好像有些意外,“我怎么不知道,你见过?”

 

“你看这儿啊。”女生的语气听着像是在撒娇一般,“这边地上的烟灰都没处理干净呢。”

 

“……”男生像是沉默了片刻,“那好吧。”

 

说话的声音缓缓停歇,空间继而陷入短暂的安静里,本来以为就这么结束了,没想到一下秒却骤然响起暧昧的水声。

 

学习、恋爱、性,脑海中交错的莫比乌斯环成就青春期高中生间的永恒命题。教室里的精神艺术家总沉湎自由与不死的浪漫,贫瘠的土壤被汪洋覆盖,那些曾经感觉忽远忽近的东西现在就这样赤裸裸地在眼前,刘耀文不可置信地望向宋亚轩,无声睁大了眼。

 

外面的呼吸声很重,能明显听到错乱的脚步、布料的摩擦,和因为接吻而溢出的丝缕叹息。

 

刘耀文觉得自己的脸和耳朵都烫得出奇,心思已经乱了,但又不想在宋亚轩面前表现出任何青涩或焦虑。他强忍着镇定,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此刻两个人的姿势到底有多不对劲。

 

而相对而言,另一个受害者倒是意外平静,短暂地惊讶过后,宋亚轩捕捉到对方此刻慌乱的呼吸,他用指腹搭在唇上,示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。

 

但其实这种常识并不需要额外声明,感觉被当成傻子,刘耀文莫名有些不悦,他用力眨眼表示自己当然了解,目光流转,这下正好撞上对方的眼睛。

 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胳膊撑久了发酸,总感觉现在比刚躲进来的时候更近了几分,呼吸混在一起,甚至能看清宋亚轩纤长的睫毛,圆钝而乖巧的眼角,以及深琥珀色瞳孔中那个紧张的自己。

 

太尴尬了,刘耀文想,虽然自己刚升上高中没多久,但现在的高中生都玩得这么野吗。

 

一秒钟被分割成无数个节点,在这场漫长的对峙中,他清晰地记得对方共眨了33次眼,直到重新听到几声试探性地敲门,他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。

 

刘耀文笑了一下,像是不好意思,又像是强装淡定,紧接着侧了侧身,目光在对方脸上快速掠过,却无意看到对方发间同样绯红的耳根。

 

这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心头微动,原来在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,害羞的不止他一人。

 

 

 

不出所料,第二天刘耀文果然等来了那个被提前推算好的通报批评。

 

“真的吓死我了,要不是听说是因为抽烟被抓,我就真以为是你了。”

 

下课铃刚响的食堂人还不算特别多,同桌边嚼边说嘴里含糊,刘耀文听了个大概,只顾着吃饭没心思搭理。

 

“啧,所以你昨天到底有没有和哪个女生去五楼?”

 

看对方还是不死心,刘耀文这才把头从碗里抬起来。

 

“没有,你别一天在这儿瞎想。”

 

“我发小说他在那儿撞见好几次小情侣了,都是悄悄钻进去的,也不知道去干嘛。”

 

还能去干嘛。

 

刘耀文懒得吐槽,表情没什么异样,脑海中却不受控地忽然闪过昨天种种混乱的声响和画面。

 

脉搏、心跳、呼吸,还有宋亚轩在身下蓦然放大的脸。

 

“咳……”

 

没喝水,单纯是被唾沫呛到的。

 

“我去,你别是真干了什么吧。”

 

同桌被他吓了一跳,急忙把旁边的杯子递过去。

 

“谢谢……”刘耀文有些狼狈地回绝。

 

“没干什么,那门太脏了,我不想进去。”不想说实话,他便随口扯了个谎,“你刚是什么意思,是抽烟的被抓了?”

 

“对啊。”同桌接着八卦,“我本来以为会是那些谈恋爱的先翻车呢,没想到打头被抓的居然是高三那几个抽烟的。”

 

刘耀文挑眉:“不是说监控坏了吗,怎么被发现的?”

 

“谁知道呢,不过我今早又听到别的说法,说那监控时好时坏,抽风似的。”同桌顿了一下,忽然压低声音,“而且偷偷给你讲啊,现在学生处还站着对情侣呢,不过还没通报批评。”

 

刘耀文沉默片刻:“行吧。”

 

也不知道在想什么,莫名吃了几口剩下的苦瓜。

 

同桌看着他反常的行径,没忍住问:“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总发呆呢?”

 

“有吗?”回了神,刘耀文这才觉得嘴里苦。

 

“有啊,不过都不算事,没什么丢人的。”同桌倒是看得开,“思春期的少男少女,正常。”

 

“你想太多了。”刘耀文咽下最后一口菜,“昨天找我的是男的。”

 

“男的?”同桌愣了一下。

 

时间像是静止了,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大声惊呼:“卧槽?你他妈不会……”

 

吱啦——

 

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,刘耀文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一下嘴角,没等对方说完,径直端起盘子走了。

 

 

因为宋亚轩要上晚自习,两个人昨天从阅读室出来后就在楼口告了别,分开前互换了联系方式,只不过加了好友后还一句话都没说。刘耀文盯着对方略显古怪的头像,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。

 

正等着,对面的消息却先发过来了,刘耀文瞥了眼正在激情讲课的英语老师,把桌下的手机又拿低了些。

 

——自习前来高三找我,顺便帮我带个面包,谢啦。

 

后面跟了一个颜文字,刘耀文皱眉,怎么感觉像小女孩似的。

 

——要什么面包?

 

刘耀文想了想,也回了一个相似的颜文字过去,可没发几秒就觉得后悔,又立刻点了撤回。

 

——随便都可以,我刚看黑板,你撤回了个什么?

 

刘耀文当然不能说自己撤回了一个颜文字。

 

——没什么,发错表情包了。

 

——啊……

 

宋亚轩又发了一个颜文字,刘耀文知道是装可怜的意思。不过这也太幼稚了,他有点想不通,难不成现在高三的都流行这种了?

 

——你很喜欢发这个?

 

——什么?

 

刘耀文把他刚发过来的复制了回去。

 

——哦……

 

宋亚轩又过了几分钟才回复。

 

——不可爱吗?

 

刘耀文沉默了几秒,一时不知道该说“是”还是“不是”。

 

小女孩喜欢的东西,他作为男人喜欢算什么,但这样回答容易驳宋亚轩面子,刘耀文只好重新思考了一下。如果说换一个角度,把这颜文字配合上宋亚轩的脸来看的话好像是挺可爱的,不过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,那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的话了。

 

刘耀文翻了翻表情包,还算认真地挑了一个发了过去。是一个小白人抱着一个巨大爱心走向另一个,对面的小白人刚伸手准备收,主动的小白人却直接用爱心把对方砸晕倒了。有点暴力,不过这个倒是让刘耀文觉得挺可爱的。

 

——那你看这个呢,可爱吗?

 

或许是猜到了宋亚轩可能要骂他,没等人家打完字,刘耀文就擅自结束了这场对话。

 

——我要听课了,放学见。

 

末了又十分怀古地加了一句。

 

——88

 

 

高三白楼比其他教学楼都要旧,说是白楼,却也因时间蒙上了淡淡的灰色。楼道里四处贴着励志的横幅和标语,紧张的氛围塑造好了,教室里却依旧充斥着欢笑和打闹,刘耀文不禁腹诽,原来高三生也挺疯狂的。

 

宋亚轩的教室在四楼最后一间,很好找,刘耀文站在后门望了望,很快锁定了他此行的目标。

 

可能因为身高的原因,宋亚轩的位置有些偏后,靠着窗,身旁零散摆了几盆绿植。这个时候是饭点,教室有点空,剩下的人被无形分割成几个不同的团体,最明显的就是这一群扎高马尾的女生,推推挤挤围坐在宋亚轩课桌前,笑声很脆,像春日清晨的百灵。

 

不过像这样被一群女生围着的画面着实有些难懂,刘耀文不太能理解,也实在不愿意靠近,他想了想,干脆直接站在门口喊了一声。

 

“宋亚轩!”

 

很快,被叫到的少年从款式各异的蝴蝶结中抬头,看到来人,笑着对他挥了挥手。

 

“马上!”

 

……

 

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,刘耀文觉得无语,等了几分钟还是无果,这才不情不愿地过去。

 

“所以说不要着急,高考最重要,你的正缘应该是在大学时期出现,想增加概率的话可以考虑加入一些轻松愉快的社团,没事也可以多去图书馆。”

 

宋亚轩推了推眼镜,对面前的女生认真道。

 

“那你说我应该考北方的大学还是南方的大学啊?”

 

“嗯,这个嘛……”宋亚轩垂眸想了一下,“你的八字好像更适合往南方发展耶,不过你先不要考虑这么多,填报志愿什么的是大事,一切还是以分数与学校的适配度优先。”

 

“好的!我知道了!”女生把酸奶递给他,“那谢谢轩轩!”

 

“没事。”

 

宋亚轩摆摆手,收好牌后偷偷瞄了眼旁边的刘耀文。

 

少年微微挑眉,单手插兜靠在旁边的储物柜上,有些跋扈,还用口型学着刚刚的那句——谢谢轩轩。

 

有点挑衅的意思。

 

宋亚轩对他皱皱脸,拿起刚刚收到的酸奶便迅速推着人离开。

 

 

 

天台风大,外套拉链坏了几周都没修,宋亚轩索性没管它,任凭下摆被风扬出恣意的弧线。左手边有小情侣在说话,他不好意思靠近,四处看了看,最后拽着刘耀文走到右边最里面的瞭台。

 

“面包呢?”

 

宋亚轩摊开掌心,指尖似有若无地抵住对方腹前单薄的布料,硬硬的,猜想应该是腹肌吧。

 

刘耀文看了眼他,忽然伸手打了一下,宋亚轩缩了缩,又重新摊开放了回来。两个人幼稚地重复了几次,直到刘耀文妥协,然后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加了烤肠的菠萝油。

 

“我们高一的经典吃法。”语气有些炫耀。

 

宋亚轩却没给他得瑟的机会:“是从我们高三传下去的。”

 

刘耀文不服:“但你们楼下只有玉米肠。”

 

“这里面不是玉米的?”

 

“当然了,我去小卖部买的红肠,打球的都知道,这才是永远的神。”

 

小学生似的,两个人又你来我往地争了几句,最后可能是宋亚轩累了,低头笑了一下忽然不说话,刘耀文问他怎么了,这才猛地抬起眼睛柔声回答。

 

“谢啦,耀文。” 

 

本就不是强攻击性的长相,笑起来的时候更是乖巧娇憨。

 

刘耀文心头一动,瞬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曾经口中的哑巴。

 

“小卖部在操场那边,过去要很久吧。”

 

确实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变了态度和语气,刘耀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,他摸摸鼻子,眼神不自主地偏移:“没事……顺路的。”

 

“要喝酸奶吗?”

 

宋亚轩把手上的奶盒递给他。

 

刘耀文摇头,微微握拳的手还揣在兜里:“那是别人给你的。”

 

“嗯……也不全是,因为她们给钱我不要,才送小零食意思一下的。”

 

刘耀文又低头看了眼酸奶,还是没接,转而明知故问道:“你刚是在干什么,占卜?”

 

“你懂这个啊。”明明是自己的领域,宋亚轩却用崇拜的语气,“那个是塔罗,她们找我算着玩的。”

 

刘耀文挑眉:“你又看卦又占星,业务还丰富得不行。”

 

“嗨,都不算是专业的。”宋亚轩倒谦虚,“大家也就图听个安心罢了。”

 

“不啊,我看你挺厉害的,还会算姻缘呢。”

 

宋亚轩抬眼:“怎么,你也想算呀?”

 

刘耀文立刻撇清:“我才不感兴趣。”

 

“不过我倒是看过你的星盘。”宋亚轩推了推眼镜,“这也是我为什么找你的一部分原因。”

 

说到正题上,刘耀文站直身体:“你看过我的星盘?”

 

“对啊。”宋亚轩捂嘴笑了几声,“因为有学妹来找我算你们的合盘。”

 

“……什么鬼。”刘耀文有点无语,他语气不悦,“原来你是这样认识我的。”

 

宋亚轩摇头:“不呀,刚开学的时候我就听班里女生提过你。”

 

“嗯?”这下才像是真正来了兴趣,刘耀文追问道,“怎么,她们都说我什么了?”

 

“也没什么,你要是实在好奇可以自己去问问。”宋亚轩不好意思说女生嘴里那些直白的话。

 

“你说呗。”不想就这么被糊弄过去,他上前一步靠近宋亚轩,见人要躲,便两手撑开挡在对方身边的栏杆上,嘴角微扬,姿势有点流氓,“只是让你传达一下,害羞什么。”

 

“我没有。”宋亚轩看起来好像更不愿意了,他伸手推了推对方的肩膀,耳朵发烫,语气有些急了,“你到底还听不听正事了。”

 

离得近,能清楚瞧见他眼下的红,想必可能是真的不好意思了,刘耀文这才作罢,不再继续为难:“好吧,那你讲。”

 

“简单来说,就是多和你在一起可以帮我化解最近的灾难。”宋亚轩停顿了一下,“你可以理解为我们两个人的磁场很合,我缺失的那部分你比较富于,所以为了免除最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,我需要沾沾你的运气。” 

 

“那你不说话也是因为?”

 

“嗯……怎么说呢。”宋亚轩想了想,“因为我想引起你的注意。”

 

“什么?!”刘耀文有被震撼到。

 

“逗你的。”宋亚轩笑,“是一些我不能说的原因。”

 

“我天,你怎么总这样说话说一半。””

 

“真不能说。”宋亚轩往后退了一步,“行业规定。”

 

“……”刘耀文无奈:“反正左右我都是工具人呗。”

 

“噗。”宋亚轩被他逗笑了,“都说了是相互的,我也会给你带来好运。”

 

“是吗?”刘耀文挑眉看他,“比如呢?”

 

“比如……”宋亚轩眨眨眼,“我记得过几天好像是有校级联赛吧。”

 

“嗯。”刘耀文点头表示肯定,“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可以让我们赢?”

 

宋亚轩摇摇食指:“这个说不准,毕竟每个队上场那么多人,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不出意外。”

 

“那你……”

 

“但是!”宋亚轩难得打断。

 

两人四目相对,恍惚间刘耀文又尝到了那股带着碳酸气泡的清甜味。

 

目光缓缓晃动,像漫无目的的飞船,穿过碎钻般的金色宇宙,降落在宋亚轩潮湿的眼尾。

 

“但是,我可以保证你。”

 

一阵清脆的铃铛轻响,宋亚轩有些笨拙地解下手腕上的红绳,他晃了晃,熠熠光泽便尽数化作日光下闪动的波,浓缩世界上所有湖泊与大海,全部囿于刘耀文手中。

 

宋亚轩垂眸,指尖在对方掌心无意识地触碰,掠过薄茧,划过错乱的纹理。仿佛神经被啃噬,酥痒的感觉蔓延到神经的每一个角落,刘耀文手臂颤了一下,他惊慌抬头,却蹭到对方柔软的刘海,看到少年领口下白皙的脖颈。

 

“过后记得还给我哦,刘耀文儿。”

 

黄昏下的城市,落日将万物渲染成浅淡的橘,仿佛黎明被倒置,公路亮起苏醒的晚灯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已经换成了某种管弦乐的杂糅,很温柔,像玫瑰色的海,或夏日晚餐后的风。

 

心跳缓缓鼓动,少年身上混着洗衣液和身体乳近乎虚无的香气,飘渺、交融,汇成透明的雨,落入冗长的河流。

 

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那些美好的瞬间总能莫名其妙地与宋亚轩挂钩,很难用某个准确的具象去形容,仿佛和他一起的每一刻都充满了未知、浪漫与自由。

 

“宋亚轩儿。”

 

刘耀文五指微合,似是想要捉住掌心这只无意作乱的手。

 

宋亚轩一吓,鼻音微颤,肩膀跟随呼吸起伏晃动。两人沉默许久,时间像是刻意滞住脚步在此停留,指尖触碰到的温度缓慢融合,这一秒仿佛只能听到脉搏、心跳,和肌肤下的血液温流。

 

“你们班晚自习还有空位吗?”

 

宋亚轩抬眼,看到刘耀文目光定定,瞳孔像海,也像阳光下起伏的瑰丽山丘。

 

 

 

到了夜晚暑气渐消,高大的香樟在微风中晃动枝条,苍劲的虬干连绵至天边,遮住即将入睡的月和星光。公交车到了末班总开得格外慢,脱离繁华都市的交通轨道,没有终点,仿佛目的地是新的宇宙。

 

深夜的虫鸣像高频率的阻隔磁场,耳机里几乎听不到低音和过渡的间奏,宋亚轩升了几格音量,刚调整好,下一首却突然迎来摇滚的主场。

 

刘耀文被吓了一跳,反应有点大,宋亚轩没忍住,捂住嘴暗暗地笑。

 

倒退的路灯一盏又一盏,光影化作朵朵斑驳的梦,气泡似的落在紧贴的手臂上,仿佛一触就会进入另一个星球。晚车人不多,他们并肩坐在最后一排,随着车厢缓慢地摇,宋亚轩逐渐昏沉,身边的体温是最柔缓的催眠药。 

 

刘耀文侧头看他,从睫毛的阴影到微翘的唇角,也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奇怪,否则脑海中不该再次出现那些不恰当的修饰或联想。

 

“宋亚轩儿。”

 

刘耀文低声叫他,知道是没事找事,却还是问出之前那句被咽下的话。

 

“你是男生吧?”

 

没人回答。

 

气氛仿佛从这一秒起开始变得尴尬,柔和的夜晚从舒适急转为不安,他的目光贴着宋亚轩的脸来回游走,直到看到对方眉头微动,才不好意思地张口。

 

“我……”

 

“不是。”

 

几乎是同时。

 

刘耀文被无情打断,又在听清答案后瞬间愣住了。

 

“啊?”

 

“我说我不是。”宋亚轩缓缓睁眼。

 

夜色如水如梦如微醺酒醉,他眼角轻佻,仿佛置身霓虹铺陈的光影界点。大半个月的时间,这种表情在宋亚轩的脸上并不常见,仿佛谁多看一眼谁就会被卷入伊甸,谁面对最诚实的欲望,谁就是国王。

 

“我身体很软,你要摸一下吗?”

 

仿佛城土被瓦解,刘耀文呼吸急滞,顿时觉得大脑一阵轰鸣,随着公交到站的提示音震林惊飞雀,又被刹车惯性暴力唤醒。

 

“开玩笑的,反应这么大。”

 

宋亚轩动了动僵硬的脖子,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看他。

 

不是没开过黄色的玩笑,更何况这还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黄色笑话,但刘耀文也不知为什么,每每听到从他嘴里说出这些都觉得格外疯狂和禁忌。

 

还哪里再敢乱说话,刘耀文重新靠回椅背,喉结因为短暂的慌乱而反复滚动,心里七上八下。

 

“最近一直和我自习,回家这么晚,叔叔阿姨会说你吗?”

 

宋亚轩主动抛出话题试图缓和气氛。

 

刘耀文揉了揉鼻子,假意轻松:“没事,已经提前他们说好了。”

 

却不知少年心绪早已尽数泄露。

 

“嗯……今天看到你的月考卷了,好像考得很不错。”宋亚轩对他笑,又是很乖巧的那种。

 

不能说是判若两人,但这种短时间内的反差让刘耀文感到十分割裂,像两种极端的融合,一时分不清什么才是宋亚轩骨骼下最真实的血肉。

 

“就还好吧。”学习上的事被夸了,刘耀文也不好意思说什么,只低头拨弄刘海,试图藏匿自己此刻的心情。

 

宋亚轩知道对方是在故意装不在乎,他随手摸摸口袋,正好拿出一块巧克力来。

 

“吃吗?”

 

刘耀文抬眸,看对方掌心躺着一颗锡纸包装的糖,灯光下亮闪闪的,浅蓝色,应该是牛奶味的。

 

“又是你班女生送你的?”

 

“不啊。”宋亚轩颠了颠,“我自己买的,好多味,这个最好吃。”

 

刘耀文沉默两秒,这次伸手拿走了。

 

“对了。”宋亚轩用肩轻轻撞撞他,“明天不去自习了,看你打球呗。”

 

刘耀文有些意外:“这么突然?”

 

“不是快比赛了嘛。”宋亚轩暂停了音乐,两指微勾轻易将他耳机取下,“而且我也想打,你教教我呗。”

 

又是那种近乎崇拜的语气,但偏偏刘耀文就是很吃这套,他放下刚刚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,语调不免有些上扬:“好啊。”

 

宋亚轩点点头:“不过我看你们都戴护腕了,我也需要吗?”

 

“嗯,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从家里给你拿一个。”

 

“谢啦。”宋亚轩弯弯眼角,“那还需要准备别的什么吗?”

 

刘耀文沉默了几秒,忽然正儿八经地转过身看他。

 

“准备为我鼓掌。”

 

“……啊?”

 

宋亚轩这次是发自内心地笑了。

 

 

 

云压得很低,晴了许久的城市终于开始布满潮气,没有太阳,沉闷的光线被锁在灰蒙蒙的天里。空气中浮动着浅淡的草腥味,无声无息却铺天盖地,热浪从地面蒸腾而起,仿佛想要兜住整个难挨的夏季。

 

没准备晚自习,宋亚轩直接把书包背到了操场,上课时间没什么人,只剩篮球场上跑动着几个熟悉的身影。

 

刘耀文余光瞥到人来,故意没打招呼,按了按指节,自顾自做了一个空中接力。看着有些悬,却没想还真被他进了一个,被意外拦截的队友有些惊讶,拍拍刘耀文的后背打趣道:“今天状态不错啊。”

 

刘耀文蹭了一下鼻尖上的汗:“正常水平。”

 

宋亚轩心里无声暗笑,怎么又被他装到了。

 

“我朋友来了。”刘耀文压低声音,“你们等下悠着点,别把人家伤了。”

 

“什么东西?”一个队友忍不住吐槽,“你就离谱吧,我们这是打球又不是打架。”

 

刘耀文冷笑了一声:“你看你的体型,上次差点给我撞碎了。”

 

“草!矫情!”

 

男生故作伤心,骂完之后立刻投身另一个队友的怀抱,正好是那天和刘耀文一起的那位,他愣了两秒,看到来人是宋亚轩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。

 

“文哥,当时他还真是来找你的啊。”

 

“嗯,当时有点误会。”

 

“太好了!”

 

刘耀文没听明白:“什么?”

 

“宋亚轩!”

 

队友忽然挥手大喊,刘耀文吓了一跳,急忙让他安静。

 

“你犯什么病啊。”

 

“叫一下而已,还叫不得了?”

 

队友白了他一眼,转而对宋亚轩笑道:“宋亚轩!我知道你,我对象找你过算命,等会儿结束了你也给我算算吧,我最近特倒霉,我爸……”

 

一个球瞬间砸过来,没说完的话被打断,少年本能性去接,呆滞片刻才望向球的投掷点。

 

刘耀文已经收了胳膊,脸上没什么表情,他绷着嘴角,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近,刘海遮了一半的眼,像暴雨前沉寂的阴天。宋亚轩忽然想到一些热血漫的中二主角,好像生气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分镜。

 

他知道刘耀文是在给自己解围,便客气地从队友手中拿过篮球,有模有样地拍了几下,缓解气氛似的:“抛绣球给我啊,但我没接到,你说算谁的?”

 

听到身边有人笑了,凝固空气终于重新流转起来,宋亚轩松了口气,过去悄悄拽了拽刘耀文的衣摆。

 

“谢啦。”

 

他看刘耀文依旧不语,继而低声道:“那还是算我的吧。”

 

刘耀文愣了一下,像没反应过来似的,有些呆滞地眨眨眼。但说实话,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,或者说他刚刚的一系列反应都是无意识下的冲动作品,他只是不想让宋亚轩为难,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人际被迫承担一些原本无需发生的压力。

 

男生之间向来说话直,开玩笑也是常有的事,平常基本的礼貌都有,但像今天这样黑脸还是头一次。

 

有些心不在焉,一不留神球又打到了场边,只是这次没砸中场上的宋亚轩,反倒伤了一个不认识的过路人。

 

女生被正中额头,晃了两下直接捂住脸蹲了下去,大家默契地对视一眼,立刻丢下球过去查看。宋亚轩被挤在人群最外面,帮不上什么忙,四处看看最后把无辜丢掉的球捡了回来。

 

这球确实是刘耀文扔过去的,而那人也是确实只是恰好走过来的,一切都和他那天被砸到一模一样,只不过当时他是故意的而已。

 

原来真的可以这么巧吗,宋亚轩忍不住想。

 

看样子女生的情况并不算好,低低地弯着身子,让本就瘦弱的身体在高大的男生面前显得更是可怜。队长提出要背她去医务室,女生拒绝了,她看了一眼刘耀文,意图不用言说便已十分明显。

 

宋亚轩知道刘耀文向来有责任感,况且这是他自己闯的祸,更不可能拒绝。

 

远离中心,人们说了什么宋亚轩都听不准确,只能看刘耀文眉头紧皱,然后轻轻地,就像那天对他挥手一样轻的——

 

轻轻点了下头。

 

阴了一天的城市在此刻终于有了下雨的迹象,宋亚轩抬头,恰好细小的水珠落在眉间。

 

不知怎么,心底好像忽然滋生出了某种奇怪的感觉,很沉,像巨大的陨石带着他高速下坠。沿途的风景浓缩成倒放的胶卷,依次定格在便利店、阅读室和公交车上光影交错的枝叶。重摇滚、轻音乐,耳边的风奏响温柔的和弦,原来他的下落的目的地不是大海或草原,而是那日白楼天台黄昏,刘耀文掌心紊乱而深刻的线。

 

雨稍微大了些,大家手忙脚乱地收了东西,边跑边说再见。宋亚轩终于发呆回神,看到刘耀文把书包给他,嘴唇张张合合,吐出的词组听不真切。他屏蔽了一些没用的句子,只留下类似“伞”“回家”“等一下”这样简单的字眼,宋亚轩点点头,看少年对他浅淡地笑,然后背影逐渐消失在浓白色的水雾中。

 

“等”只有一个音节,揉碎后却能拼凑出晦涩难懂的概念,发出舌尖清音需要一秒,那么他口中所谓的“等一下”又该是多少时间。

 

打球出了不少汗,淋了雨便觉得格外冷,书包背一个抱一个,宋亚轩蜷着胳膊躲进了小卖部。老板说抱歉没有伞,他过了好久才回答没关系。

 

只要再等一下,再等一下就会有朋友接我。

 

雨彻底大了,视野范围随磅礴的雨声骤减,撇去一些湿漉的树,只剩眼前那一小块清明的天地。宋亚轩盯着篮球场发呆,脑海里像放映黑白的胶片电影,时间流转,他几乎要从片头看到结局。

 

直到——

 

“宋亚轩!”

 

上帝没收所有颜料,却忘记一双彩色的眼睛。

  

 

 

刘耀文的伞是墨绿色,雨点砸在上面渲染出深沉的夜。下公交后天已经黑了,沿途的路灯依次点燃,两人顺着街道缓慢地走,水潭倒映晃动的光点。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聊天,沉默像天边沉重的云,从校门蔓延到车站,再覆盖到分别的路口前。

 

“就到这儿吧。”宋亚轩先开口,“我跑回去,你也早点回家换衣服。”

 

刘耀文不解:“为什么,我可以送你到楼下。”

 

“挺麻烦的。”宋亚轩还是拒绝,“而且你身上都湿透了。”

 

“没事,我顺路。”

 

宋亚轩有些吃惊:“可我记得你家在那边。”

 

刘耀文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视线。

 

“我回另一个家。”

 

刘海湿了,碎发在额前率性而凌乱,他随手撩上去,仿佛雨把路灯浇发了芽,翘起的那几绺很可爱,宋亚轩笑了,不知道因为调皮的刘海还是幼稚的谎话。

 

“其实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。”

 

刘耀文眼睛很亮,映着水潭晃动的路灯。

 

“你可不可以帮我算一下。”

 

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,像是来自遥远的光年。

 

“算一下我的姻缘。”

 

雨落在伞上,声音像无数只振翅的蝴蝶,凝结愚爱化作云,颤颤飘进宋亚轩心间,晴时无恙,却在刘耀文看向他的时候纠集成飓风。

 

“耀文。”

 

其实他也不习惯说谎。

 

“我好像忘记带钥匙了。”

 

宋亚轩轻轻抬眼。

 

“今晚可以去你家吗?”

 

 

 

虽然已经提前料到会面对刘耀文的家人,但在进门的那一刹还是不可避免的局促了一下,宋亚轩乖巧礼貌地问了好,被瞧见衣服湿透,又在急切的关心声中被推去洗了澡。

 

刘耀文给了他一件T恤,看起来很宽松,胸前有一个潮牌的小logo,是黑暗里会反光的那种。宋亚轩换之前偷偷闻了一下,确实是对方身上熟悉的洗衣液味,充斥着简单而清爽的香,干净又温暖。

 

洗完澡出来空调已经开了,房间在强劲制冷的模式下迅速降下温来。桌上的两杯可乐应该有他一份,碳酸气泡在玻璃杯中嗞嗞作响,那种刺激喉咙的灼烧感很久违,宋亚轩本来不是很渴,但不知怎么这瞬间却突然特别想喝。

 

房间不算规整,勉强可以给予乱中有序的评价,但能看出来有按时打扫的痕迹,整体上算得上干净和谐。不过关于这些宋亚轩都完全能理解,毕竟他也是乱室派的一员。

 

床是正常的规格,不算太大,睡一个人宽裕,两个大男孩的话要稍微挤一下。他端着杯子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踱步,视线从书柜转移到吊灯,再沉沉落在练习册上翻开的页码。

 

陪他上自习的时候玩手机,回家了却一个人悄悄做题,宋亚轩觉得挺有意思,是不是喜欢装酷的小孩都不希望被发现自己私下用功学习。

 

他把练习册拿到床边坐下,还没来得及细看,忽然听到一声门响,他心虚地把东西往后藏了藏,抬头却径直撞上房间主人的目光。

 

“你要不要吃……”

 

刘耀文的视线急转直下,他也没想到一进门就会看到两条赤裸的腿,卷曲或舒展,此刻正毫无防备地陷在深色绸缎里,像冰激凌顶上的糖霜,或油画展上羞怯的山茶。

 

他楞了几秒,近乎是呆滞地补充:“……披萨。”

 

宋亚轩没穿睡裤,准确来说是刘耀文根本没有给他,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,反正在家里睡觉的时候也还是会脱掉。

 

“吃。”

 

被这样直白盯着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,他用被子遮了一下身体:“什么味的?”

 

刘耀文眉头微皱,自我嫌弃似的攥了攥拳头:“薯角培根吧。”

 

“好,不过我还想再喝一杯水。”

 

宋亚轩抬手,把见底的玻璃杯给他,嘴唇被润得发亮,眼神也湿漉漉的。

 

刘耀文有些出神,手已经伸出去一半又忽然莫名放下,他从衣柜翻出一条短裤,有些粗鲁地丢到宋亚轩腿上。

 

“自己接。”

 

然后背过身子,藏在发间的耳朵微红。

 

“出来吃饭吧,外卖到了。”

 

 

 

不知道会带同学回来,家里只预留了刘耀文一个人的晚餐,怕两个人不够,又额外点了炸鸡和披萨。只是没想到宋亚轩却对家常菜更感兴趣,被辣到了也依然继续,刘耀文见他鼻尖出汗,用筷子制止了一下,宋亚轩点点头没理会,饭后才问为什么阿姨做饭会这么辣。

 

“人菜还爱吃。”刘耀文拿了瓶牛奶给他,“喝完去刷牙。”

 

宋亚轩接过来,却不赞同他前面的说法:“我感觉自己吃辣还可以吧。”

 

“那你吸呼吸呼的。”刘耀文看着他热,自己往上拨了拨头发,“还出汗了。”

 

宋亚轩撇撇嘴没回话,也跟着他随意捋了两下,刚洗完澡发丝蓬松,简单抓了抓就乱得不成样,他借手机屏幕的反光照了照,顺口问:“你有小皮筋吗?”

 

刘耀文挑眉:“我用那个干嘛?”

 

“扎小树苗啊。”宋亚轩在头上比划,“一下子就凉快了。”

 

看来确实是热了,刘耀文拿起遥控器连续按了几下,见对方的手还在头上放着,无奈道:“等会儿就睡觉了,你想扎的话等明天起来再扎吧。”

 

宋亚轩笑了:“多丢人啊,这么大了还扎苹果头上学。”

 

“怎么,苹果树不好吗?”

 

“那你明天打球的时候也安排一个呗。”

 

刘耀文才不愿意:“那么多人看着呢。”

 

“那有什么,我们可以一起。”

 

宋亚轩眨眨眼,却发现对方居然真的有在考虑,他没忍住笑,在刘耀文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。

 

“哎,你怎么总喜欢把我说的话当真呢。”

 

刘耀文欲言又止,觉得自己在各种意义上都有吃亏的嫌疑,他报复似的还了手:“你怎么总喜欢骗我啊。”

 

“我哪骗你了?”宋亚轩不认。

 

刘耀文据理力争:“就上次,你说自己是女的。”

 

“我的天,这还算啊。”宋亚轩觉得离谱,“这不明摆着开玩笑嘛。”

 

“还有呢。”刘耀文冷笑一声。

 

“你之前还说看到我的时候……”

 

他的目光缓缓下移,宋亚轩一怔,下意识屏住呼吸。

 

刘耀文的眼神很烫,几乎是烙过他的喉结和锁骨,灼烧感一路蔓延,最后停留在左胸口。宋亚轩欲言,却被对方伸手打断,他两指微曲,隔着衣服在心前轻轻弹了一下。

 

“这里震了。”

 

刘耀文抬眼,似笑非笑地:“所以真的震了吗?”

 

不知道,但这瞬间的触动却格外真实剧烈而明晰,像火山抑制不住滚烫的情绪,明明指尖触碰只残存一秒的温度,却足以涌起整个胸腔澎湃的潮汐。

 

“这个也是骗我的?”

 

宋亚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说出那样两个字的回答,他心虚地舔舔嘴唇,下意识乱语:“心不跳的话人会死掉。”

 

一秒,两秒,他听到空调在运转,可乐在冒泡,既然再微弱的声音都可以变成焦灼的狂想曲,那么是不是还可以再大声一点吧,这样就可以掩饰掉近距离下错乱的心跳。

 

或许这个答案让刘耀文有些意外,少年嘴唇微张,有片刻近乎静止的惊讶,末了才轻轻一笑,了然道:“对,是。”

 

他往后移了移,手突然压到一个冰凉的封皮,刘耀文低头,却发现是自己没做完的练习题。

 

“怎么在这儿?”他看向宋亚轩,“你拿过来的?”

 

宋亚轩有点不好意思:“不是故意的,就有点好奇。”

 

刘耀文把练习册扔回桌上:“这有什么好奇的,你要给我检查作业吗?”

 

“看看而已。”宋亚轩表情真诚,“想知道为什么你在学校的时候不写完它。”

 

因为你高三我高一,在你面前做这种简单的题会让我很有挫败感。

 

不过刘耀文自然不会这样直接回答:“因为我叛逆。”

 

宋亚轩笑了:“刘耀文儿,你可真幼稚。”

 

刘耀文没反驳,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,准备关灯前又再次确定了一下:“那你今天真不学习了?”

 

“嗯。”打了球又淋了雨,宋亚轩累得够呛,“困,想休息。”

 

“宋亚轩儿,你真懒。”刘耀文几乎是从鼻腔里哼出这句话,声音黏黏钝钝,像是为对方刚刚那句的打击报复,亦或是另一种意味上的撒娇。

 

关了灯,房间陷入一片茫然的黑暗里,宋亚轩睁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,等差不多能稍微看见东西了,才转身面向刘耀文。

 

“……问你个事儿呗。”

 

刘耀文稍微凑近了点:“嗯?”

 

“就今天那个女生。”宋亚轩战术性停顿了一下,“你把她送去医务室之后……还干什么了呀?”

 

“没什么啊,校医正好要下班了,她说自己头不晕就让先回家观察一下。”

 

刘耀文转头,看宋亚轩的眼仁在黑夜里缓慢地转,湿漉漉的,像好奇的小动物。

 

“那你是背她过去的?”

 

“没。”刘耀文深呼吸,“腿又没事,又不是不能走路了。”

 

“哦。”

 

宋亚轩蹭着被子点点头,语气听着莫名有些雀跃,刘耀文不解:“怎么,我做错了?”

 

“不啊。”宋亚轩说着翻了个身,“就感觉你挺直的,明明傻还以为自己特帅。”

 

“啥?”刘耀文几乎要坐起来,“什么叫以为自己特帅?”

 

他摸黑也能一把拽住宋亚轩胳膊:“你解释一下。”

 

“没有没有。”宋亚轩笑得不行,“我乱说的,我觉得你特别好。”

 

“那你说我怎么就直了。”刘耀文像是不肯罢休,“难道我把她背过去就不算直了?”

 

宋亚轩挠挠头发:“那倒也不是。”

 

刘耀文皱眉:“什么意思。”

 

“其实你不傻。”

 

宋亚轩忽然收了笑,转而认真看着他:“你明明知道她想要什么,不是吗?”

 

没想到会这么说,刘耀文明显顿了一下,两人对视片刻,最后用沉默当做回答。

 

眼睛被遮住,宋亚轩帮他撩开额前的发,

 

“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?”

 

刘耀文试探:“你之前说过,想要分点我的好运。”

 

“不对。”宋亚轩闭上眼。

 

很甜,味蕾在这瞬间被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,刘耀文不受控地吞咽,未料他的声音在下一秒却更加低软,像烂熟到将要出水的桃,汁液化成粉红色的河流,淌入心的入海口。

 

“如果我和她想要的一样。”

 

宋亚轩低声。

 

“你可以给我吗?”

 

怦怦。

 

仿佛将夏天一整个拥入怀中,心脏与虫鸣鼓躁,呼吸在暴雨共振出崭新的海洋和天空。

 

伴随着床的起伏晃动,宋亚轩清晰地感受到有片巨大的黑影罩过来,他讪讪睁眼,却见刘耀文已经两手撑开俯在面前。和那天跌倒在借阅台下的姿势很像,只是现在的距离更近,呼吸更重,心跳更剧烈。

 

刘耀文低头看他,眼中闪烁着晦涩不明的光泽,被鼻息吹皱,融成月下清亮的湖泊。

 

宋亚轩去摸他的手臂,指尖掠过少年微膨的青筋与脉络。酥痒的感觉让刘耀文心绪不宁,理性总在深夜褪色,他问宋亚轩。

 

“我不知道,你说,她想要什么?”

 

身下人不答,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只静静看着。

 

宋亚轩的脸上有两颗小痣,一颗在面颊,与夜幕中又更二的星址重合,距离我们220光年,明亮而未知。

 

一颗在下颌,在离我最近的位置,是写满注脚的青春密码,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也是我即将停留的梧桐枝。

 

良久,宋亚轩终于开口。

 

“其实我骗你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那些以开玩笑名义说出口的话,真真假假,我自己也记不清了。”

 

熟悉的牙膏味,自己用的时候不觉得,没想从宋亚轩嘴里吐出的气息会这样甜软,已经忘了刚才在说什么,刘耀文无暇细想,便顺着他的话。

 

“那你选一个最近的,告诉我。”

 

宋亚轩试探:“比如……其实我带钥匙了。”

 

两人无声对视,本以为刘耀文会调侃,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惊讶地说:“我猜到了,换一个吧。”

 

宋亚轩微怔片刻,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。他搭着刘耀文手臂,手指轻重不一地按压,像极具某种意味的暗示,敦促对方下一个动作:“猜到了还带我回家?”

 

刘耀文眉头微动,像了却心意般的反手扣住他,手腕上的红绳早久分不清主人,铃铛脆响,混着交互的体温在皮肤烙下滚烫的形状。

 

“说下一个。”如同不容拒绝的命令。

 

宋亚轩望向他,像含了一团即将下雨的云。

 

“其实我没有骗你”

 

刘耀文的目光缓缓游走到他下颌的小痣。

 

“我的身体真的很软。”

 

宋亚轩哑声。

 

“你要摸一下吗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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